未名导语:
08级硕士吴爽校友,学生时代集齐了各个层级的“三好学生”证书,却似乎并未真正“德智体全面发展”。跑了一年又半载,现在的她总算在渐渐弥补这个遗憾!伦敦半马、洛杉矶夜跑、北大越野跑……她在奔跑中打开对自己和人生的感知。在她看来,跑步,是我们与时间握手、和世界拥抱的一道门径。
一直想好歹跑个正儿八经的半马再来写。大神却都说,不在于距离多长、速度多快,而在于平平安安、跑得开心。毕竟“我希望别人问我的不是‘你的配速是多少?’而是‘跑得爽吗?’”
如今也算是参加过真的比赛了哈——虽然还不足三公里,可都绑了芯片呢。原来跑比赛是这样的呀!一起拉伸好欢乐,整装待发好兴奋。然而入冬以来每周几乎只有一天不霾,跑量大大短缺;从五四体育场出发,又头脑发热、浑身是胆——所谓越野,跑过博雅塔、未名湖、外院、勺园、静园、图书馆、大讲堂,还是懵懵的,忘我失掉节奏,只知道跟着跑就是了;最后五百米,周围人开始冲刺,我却仿佛步履沉重的犀牛……
查成绩那刻,差生太激动。2814人参赛,莫非我比2000多人都快么?!除了自黑“看来赛事水平有待提高”,心眼里扬起高一那年运动会的积尘:被班主任下令报名200米,预赛就扑倒在终点线上……
从来热爱校园,爱世界各地的校园,而且越来越爱,但操场,曾是我痛恨的一大块阴影面积。童年最暗黑的记忆:黑着脸的体育老师要么冷嘲“呦,堂堂大队长还没有XXX跑得快”,要么热讽“人家一米四的小个儿都能跳过去,你白长了这么高怎么就跳不过去?!”学生时代,我集齐了中国各个层级的“三好学生”证书,却一直心虚得紧因为从未真正“德智体全面发展”……
直到今年5月2日,有幸线上参加“北大建校118周年校园马拉松”,在伦敦边玩边跑边从17公里开始抽筋,大腿抽完小腿抽,左腿抽了右腿抽,腿抽完脚抽;19公里手机开始唱“未名湖是个海洋”,总算完赛。相当于五四体育场54圈的21.6公里,似乎终于可以抱抱那个幼儿园没学会拍球、小学没学会跳皮筋、最害怕上体育课的笨小孩:嘿,我替你报仇啦。三好生欠下的那些体育学分,咱慢慢跑,拿奖牌都去还清。
还记得初见黄慧靖师兄时,他说其实那些每公里8分钟的,那些跑得最慢、跑在最后的,才是最辛苦的——全马6小时完赛的,才是最辛苦的。我当即生生堕下泪来——大牛怎会这样懂得差生,怎么这样慈悲!童年心里的抽筋,与半马腿脚的抽筋,都淡去了。只留下穿过树林的感觉,里面的高低起伏。惊起好几滩鸽子与好几条松鼠,悦纳那么多鼓励的笑脸,还有那几匹陪我跑上几步的狗狗。
伦敦五月天哟,跑过风云,跑过雨,跑进阳光。就像师兄所言,跑步的人,应该是阳光的。接受这通约稿那会儿,我写给师兄一张小卡片,大概是“未名湖不是好看的衣服,而已成为皮肤”;他很喜欢我的说法,我却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这样说。他强调海洋平台珍视真情与细节,譬如“穿越到一百年前,推开备斋的窗户,听到了梵婀玲”——若这样写,在园子里待过的人一下子就有感觉了。是啊,总是要回到那园子。我在各种场地练了三两月,最多跑到9.7、9.8公里,生怕跑过了——人生第一个万米,一定要攒到五四体育场去刷。
黄师兄的好多说法我都特别认同,比如他要我别在操场刷圈了,要出去看风景,于是我次日就去解锁朝阳公园,果然感觉眼界又有一层扩展。但同时也怯怯窃窃地觉得,其实在操场刷圈,也可以看到世界呀。比如立志跑遍京城各大高校:联大饿跑、农大风跑、人大皓月跑、化大长云跑、北航合唱跑、矿大桐花沁香跑……看到读书人都不再是文弱的了,呼吸都可以使人变得强大。尤其出差的时候,找个校园跑圈似乎更安人心哩,而在某学校邂逅他们的校长继而相谈甚欢,又是跑步的另一类神奇了。
还有一种邂逅的美好,是逮到一只匹配的兔子。想去年夏天刚入门时,奥森跑小圈就用了一个多小时,饿着肚子跑到下午两三点,简直要中暑;可是今年开春再去,跟住一只小腿健硕的兔子,在第9公里跑进了6分钟。体育真好呵,训练是不会辜负人的。现在看到酸奶什么的上面写着“运动员”字样,都会特别受用。跑是一种技能,知道自己有这个本领,可以随时启动,哪怕只是差生,也感到能量。
对了,还要感谢陪跑的村上春树先生,最早听的跑步歌单就叫“村上春树跑步的时候在听什么”。一首匹配的歌也是好兔子。比如我的宠物里有两管印度鸡血,一剂取自《三个傻蛋》,一剂取自《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每每听到,不仅步伐变得像闯关的爱丽丝,还会悄悄发动跟朋友学来的技能:假装自己正在印度奔跑。同理,报名参加一些线上马拉松,不一定都像母亲节一样入手奖牌呵,但可以假装自己正与友人一起,奔跑在兰州,在上海,在非洲,在草原,在马其顿,在斯德哥尔摩,在芬兰。
最喜欢的布景是,被吹洗得干干净净的月亮,还有星星。记得,刚开始夜跑的时候,每晚都在那所学校的假草坪上拉伸(是啊,不是每所学校都有真草皮),一次不经意地抬头,悠然见流星。真草坪假草坪,看到的是同一轮月亮,美好的流星也没有分别心。我问天上的月亮,我所希冀的,此刻在哪儿啊?它回答我:在同一片星空底下。
就像我们一起读到心里去的弥尔顿:“青春会凋萎,气力将衰微,美丽要苍芜,汝须禁得住。”跑步,就是我们与时间和世界交织、握手、拥抱的一道门径吧。是跑步生成了钝感力吗,我可以在人前拙手笨脚却泰然自若地拉伸了。为报恩仇来跑步。好像生命中那些坏情绪的渣滓,都可以慢慢交割清楚,一切干净起来。把童年的委屈化解,与求学的不屈和解,对自己更了解,对世界更理解。
家常跑步不过一个来小时,而其意义在于带动我们过好这一次跑步与下一次跑步之间的人生;就像北大更大的意义,是不是在于教会我们更好地面对自己的前北大时期,更过好后北大时代?看到有人毕业时写下:“希望北大不是我们人生的制高点。”嗯。但北大是自由的原点。
校庆马拉松、大学生联赛,都算是“校友福利”吧。事实上,求知的权利,奔跑的权利,都只关乎内驱力呵——在校生或是校友,本科土著或是硕博新人,甚至外校旁听生,甚至厨师、保安、宿管阿姨——未名湖是个海洋,海洋又何曾计较过?北大负责点燃火焰,只要我们奔跑不停、追求不息,她都给予我们温暖与光明。
有智者曾归纳:
第一,海岸那微斜的沙滩使不同的人都能完成船艇和渔网的收放。
第二,海洋永远留在同一位置,我们不用担心找不到它。
第三,海洋会把没有生命力的淘汰到岸上。
第四,所有河流都流入大海,把自己的名字身份置之脑后,而海洋也全把它们接纳。
第五,虽然河流不停地倾入海里,但海洋的水位却保持不变。
第六,海水的味道也永远都是咸的。
第七,海洋里有美丽的珍宝。
第八,海洋给众多生物提供滋长的处所,大到数百尺的动物,细如针眼或尘埃的微生物。
好吧,之前草拟的题目还有《为报恩仇来跑步》《一跑泯恩仇》,多么江湖,多么女侠。可是哪里有甚么恩仇呢,不过是逞一时口舌酷炫罢了:为赋新词强说的,根本算不上“仇”的数量级,回首兴风狂啸处,顶多是冒个吴山点点“愁”;更况且“恩”者因心,心心无厌,分明是越跑越感恩的。“泯”字倒是可取,杜子美不是有“春流泯泯清”么:一清如水,恬愉自在。
未名湖是个海洋。马拉松也是。赤诚,精进,越来越通透,不吃老本,不虚度每场“燕归来”之间的时光。这就算作我这版清浅的“小溪的情书”吧,不改的是“多少年只写了一行/弯弯曲曲寄向海洋。”
“我相信你现在可知我是多么喜爱海洋了。”
人物介绍
吴爽,高等教育出版社外语编辑。北大外院世界文学研究所硕士毕业生,曾赴赫尔辛基大学交换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