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琪,2000年以全国生物奥赛第一名的成绩保送进入北大生物系读本科,2004年保送进入北大哲学系研读科学技术哲学。2010年来到海南岛创业种植黄花草(学名萱草)。
海南岛炽烈的阳光下,一个三十出头的小伙子头戴草帽,裸露的皮肤晒得黝黑。在一片齐胸高的金灿灿的黄花菜丛中,他露出淳朴的笑容。
“海南岛以牛岭为分界线的南部和北部气候相差非常明显,北部冬天相对也比较冷,阴雨天气持续时间往往长达一个多月,而三亚这一带这个冬天基本都是阳光灿烂,温度都在20度以上。黄花菜(亦名忘忧草)本身就是喜欢光热的植物,今年三亚基地的黄花菜长势就明显比以前在北部时要好,管理也要简单很多。”如果不是这段对农场南迁三亚原因的“学究式”说明,也许很难看出这位小伙子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这位学院派的农夫就是刘国琪,曾经就读于北大生物系、哲学系的年轻校友,也是而今这片黄花菜田——“忘忧岛”的主人。
结缘忘忧草
其实这番图景,对于四年前的刘国琪而言还是难以料想的。
2009年,在北大哲学系攻读科学技术哲学研究生的刘国琪递交了德国洪堡大学博士生项目的申请,准备做亚里士多德的研究。怀抱着学术理想的他在日记中写下对未来的憧憬:“在一个并非很大的圈子里,有一群兴趣相投、气质相近的朋友,共同探讨纯粹精神和思想领域的可能性。”
但在等待奖学金的日子里,经济上的考虑令刘国琪反思了自己的职业选择。“一方面是考虑应当尽快承担家庭的责任,另一方面也是考虑自己是否能够坚定地以学术为职业,如果稍有犹豫和动摇,那还是一开始就不要选择。”带着一种痛快闯一闯的决心,刘国琪选择了创业。
刘国琪曾经从一位老家产黄花菜的同学那里得知,黄花菜季节性很强,六七月份供应量最大,而其他时间基本处于缺货状态,因而市场售价前后差距10倍。他们还设想,在四季如春的海南,若能利用这里的气候种植出与传统产地有季节差的黄花菜,将是巨大的商机。以反季节与时间差的思路进行现代化农业经营的想法便在刘国琪心里扎了根。通过进一步的信息收集与行业研究,刘国琪发现黄花菜这一营养价值和观赏价值极高的品种,在中国2000年的种植历史中竟然几乎没有进步。惊讶于中国农业产业化节奏之迟缓的同时,有着植物学专业背景的刘国琪也自信,这是一个绝佳的现代农业切入点。
“我要去海南种菜了。”当刘国琪的同学听说这个消息时,他们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话。确实,每年投身创业大潮的北大毕业生络绎不绝,但选择传统农业尤其是种植业的绝无仅有。不过,在刘国琪看来,北大毕业生务农并不是什么尴尬的事。近年来,相当一部分的投资人和创业者看好农业,甚至把农业看成是继互联网、移动互联网之后又一个蕴涵着巨大机会的领域;但是对于“农村”,偏见仍在。不过刘国琪并不囿于流俗之见:“只要能实现人生价值,在城市或农村都一样,干什么都可以。”
刘国琪不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特立独行”的选择。2000年,刘国琪以全国生物奥赛第一名的成绩保送到北大生物系,那时他和很多人一样相信“二十一世纪是生命科学的世纪”。但是刘国琪慢慢发现自己虽酷爱野外考察、收集植物标本,但却对实验室环境十分厌烦。大学时逃了很多专业课,倒是听了很多哲学类、艺术学类的课程。尤其是朱青生老师的艺术史,使他从传统的思维习惯解脱出来,更加直观地去了解一种思想和风潮是如何去演进并改变社会的;而吴国盛老师的科学哲学类的课程则使他对博物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大四的时候,当身边的同学忙着申请美国生命科学PHD时,这名理科生抱着“反思现代科学”的目的,保送到哲学系研读科学技术哲学。
书生当上了农民
找准商机的刘国琪很快行动起来。2010年,刘国琪和几个同学一道,东拼西借,凑齐了20万元的起步资金,来到了海南省定安县封浩村,租下了30亩水田。曾经攥笔为文的手撒起了种子、扛起了锄头。
对刘国琪来说,书生当农民,难处不在于适应农村的生活环境。“村里的人都很朴实,你对他好他就对你好。”难处在于如何把专业知识与种植经验结合起来,让海南也能种上黄花菜。反季节生产是有一定技术难度的,因为黄花菜必须经过寒冷的季节才能开花,而海南没有冬天。刘国琪的植物学知识派上了用场。“有生物学背景,就可以在理论上迅速判断哪些品种在技术上是可行的,大体的技术方法是什么。从认识商机,到生产出产品的这个过程,可以叫研发阶段,我相信这个时间对于我们来说会大大缩短。”
为了找到不同的适合的品种和栽培方法,刘国琪自己设计实验,亲自下田动手栽培。不料,天公不作美,第一年刘国琪就遭遇了海南冬天反常的阴雨天气,实验田里的黄花菜感染了真菌,根部本就易腐烂的黄花菜,成活率非常低。那一年他们损失近20万元。
祸不单行,一同来海南的伙伴决定放弃这场冒险,回京发展,只剩刘国琪一人守候着这片土地。刘国琪把这次失败经历当作“交学费”、积累经验。“知识背景本身只是理论上的储备,只能提供一个粗略的框架,而创业是实践性很强的事情,一项技术从最初的设计到实验成功可以投入规模生产,这些具体的操作和管理更多的是需要经验,需要考虑无数的细节。经验的积累是需要时间的。”
刘国琪没有时间感喟踽踽独行的寂寞,挽起袖子继续下田忙碌起来。他总结了前一年的经验教训,重新设计种植流程,并搭建起简易塑料大棚。这一年,刘国琪的坚持得到了回报:黄花菜比别处早两个月顺利上市,新鲜的黄花菜被运到全国各地,价格比平常季节贵了近10倍,刘国琪获得了每亩地15000元的收入。
初尝甜头,刘国琪更有自信了。当地政府为鼓励发展现代农业而给予的大棚补贴和贷款,也为刘国琪继续改良品种、扩大生产提供了足够的资金流。同时,刘国琪设置了滴灌系统,提高生产效率;搭建遮阳网,使黄花菜保持鲜绿,卖相更好;建起冷库,增强黄花菜保鲜效果。刘国琪还招兵买马,这一次除了大学毕业生,农民也是刘国琪青睐的合作伙伴。“初始创业团队的解散本身说明,对于农业创业来说,纯粹大学生团队的结构并不合理,富有经验的农民往往比仅有知识的大学生更管用。”
获得丰收后,他将种植规模由30亩扩大到近80亩。2012年3月伊始,80亩黄花菜陆续上市,市场售价最贵时每公斤60元,到5月底花期近尾声时还能保持在每公斤30多元。
刘国琪的科研还在继续。他希望通过育种和栽培实验,能让黄花菜不过冬就开花,这样就不需要年年买进北方的种苗了,并且还能让它一年开两次。
追梦现代农业
成功种植黄花菜,让刘国琪解决了经济问题。不过这次实践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小小的起步,刘国琪心中有一个更为宏伟的现代农业蓝图。
何为理想的现代农业?刘国琪运用严谨地哲学思维分析了这个概念。“现代农业是我们利用现代科技手段按照工业产业化思维,建立起来的(主要是)食品生产体系。现代化,意味着标准化、规模化、高技术、高投入产出。”但是“正如工业化的过程产生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现代农业也同样存在类似的问题,比如农药残留、化肥过量使用以及严重食品安全问题等等。现代农业是一个中性词,在不影响环境质量的同时给人类提供更丰富和健康的食品的现代农业才是真正好的现代农业。我们的事业理想,是建立一个全产业链的农业帝国,为国人提供全方位的健康安全食品。”
在刘国琪看来,目前国内发展现代农业困难重重,其中主要问题是组织化程度太低。比如土地分散,小规模经营;施肥和病虫害防治缺乏统一指导和协调;销售环节中单个农户市场能力极低,被中间商压价严重;生产安排缺乏统筹,农户种植什么品种纯属跟风和碰运气。“我们聘的农民工有个说法,种庄稼就是‘撞稼’,撞到运气好才有好收入。”
农业现代化路途漫漫,刘国琪深知除了踏实耕耘,还需大胆尝试。刘国琪常常习惯性地把自己的农场叫作“基地”,这一科学味儿十足的名字显示了提高农业的技术含量是刘国琪努力的重要方向。“基地有一种暂时性、试点的含义,也是希望从一个小小的基地开始,能够做出一个可以复制和推广的模式出来。我们的工作有一部分是研发,比如开发新品种。我们也是想尽量朝着有较高的技术含量方面发展。”
发展观光农业,是刘国琪正在酝酿的另一大计。在种植黄花菜的过程中,刘国琪认识到黄花菜及其所属的萱草属植物,有着非常丰富的内容。它们是我国的特有品种,有着两千多年的栽培史,文献记载汉代就开始大面积种植(几乎比我们现在所吃到的任何一种蔬菜都本土、更有历史),自古就被称为“忘忧草”,在很多诗词和文献典籍中也被反复提到。此外,萱草被用来指代母亲这一文化意象一直贯穿整个中国传统文化,是名副其实的中华母亲花。“‘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样人所共知耳熟能详的诗句,其实罕有人知道其真实含义。”刘国琪略微显露出一些得意的神色说,“这里的‘寸草’,并不是人们所认为的一般的小草或者意指‘微小’的意思,而是专门指的‘萱草’,而且是孟郊出游前种在母亲房前的萱草。古人离家出游会在母亲房前种上萱草,以表孝心,这又是出自《诗经》, 《卫风?伯兮》中提到:‘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这句话在整首诗中想表达的意思就是:‘我(儿子)即将随军远征,到哪里去得到一株萱草,把它种在母亲堂前,让母亲乐而忘忧呢?’。由此可见,萱草在传统文化中其实是非常受重视的。
萱草本身也还是一种观赏花卉,美国很早以前从中国引进少数几个品种进行杂交育种,现在已能培育出3万多个观赏品种,并形成了成熟的庭院花卉产业。可以说这一类植物不仅有很高的营养价值,而且有深厚、优美的文化内涵和良好的景观效果,有巨大的综合开发潜力,应当是可以做出一个多元化的范例出来的,这种多元化综合开发也是我们实验性开拓新的农业发展模式的一个方向。”他将自己的农场取名“忘忧岛”就是想契合海南侧重于休闲旅游度假的发展思路。今年将农场搬迁到三亚,除了因为更好的种植环境外,也是因为三亚的外部条件,比如交通、游客资源、配套设施等等都比在定安县要强很多,对发展观光农业更为有利。“我们希望有一天人们说起海南,就立刻想到忘忧岛。”
虽然刘国琪坦言观光农业本身目前在国内发展的环境还不是很明朗,国人从农产品本身的食品消费转向审美和文化消费的支付意愿还有待时日,国内观光农业的商业模式和盈利能力还并不明确,但他关于萱草观光农业的这些思考并不缺乏知音,北京大学前校长许智宏院士在考察刘国琪的忘忧岛农场时听到他的这些愿景设想时深表赞许。许校长认为将传统种植农业与园艺观赏和传统文化有机地结合起来,实际上是进一步拓展了农业的范围,也对传播传统文化提供了一个更加巧妙的方式,萱草这个植物类别选的非常好,很有代表性。此外,刘国琪的一个从事文化产业的朋友听到他的这些设想之后非常兴奋,立刻推荐他参加今年即将在深圳举办的中国(深圳)创意文化产业博览会。
刘国琪还希望进一步拓展产业布局,目前他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进入养殖业,尤其是国内产业水平严重落后的反刍动物领域。“反刍食草性动物相关的畜牧业水平大幅度提升,将使由猪肉消费比例过高导致的饮食和营养结构不合理、粮食供应和耕地紧张的局面得到有效的改善。”
农场中再续哲思
“我很早就有一套自己的生活理论。生活分为三部分,算计的、思性的、审美的。算计的部分是指关涉自身利益的理性活动,比如养家糊口、追名逐利等;思性的是指超出自我的,一般性的哲学和历史思考;审美的则是出于愉悦的享乐。如果三者共10分,对于男性来说,我觉得比较理想的是2 :4 :4。”刘国琪说道。
在燕园求学时,刘国琪尚无需为生存耗费过多的精力,思性与审美是生活的主旋律。本科的时候,刘国琪酷爱野外考察,走过大江南北的山山水水。他和山鹰社的同学们登顶远眺,和生物系的老师去自然保护区,记录各种鸟叫,研究“大熊猫的通讯行为”。为了做一个保护区植物的数据库,他曾有一个月每天带着相机独自上山。在哲学系做研究生的时候,刘国琪博览群书,学习希腊文与拉丁文,研读亚里士多德等先贤的经典之作,和老师讨论“现代性危机”、“博物学对现代科学的拯救”,享受着哲学的静观与思辨生活带给他的安宁。他还和同学组建了philopila球队(pila在拉丁语中泛指球类运动),一会儿讨论问题,争得面红耳赤,一会儿又在畅春园公园踢球玩得大汗淋漓,甚至还在踢球的时间讨论什么是足球运动中的正义、勇敢、智慧和节制。“单纯又富有激情,那段时间是最开心的。”
来到海南创业之后,刘国琪不得不去面对事业中具体的问题,“因为商业根本的是要考虑投入产出,本身是需要极端的理性的,这是一种算计理性。”生活中不再会有那么多时间去阅读和思考,曾经自由自在的北大生活渐行渐远。
毕业以后,刘国琪经常想起在北大读书时的情景和旧时游历的时光。乡村虽有新鲜空气和更透彻的满天星辰,刘国琪还是会时不时感到一丝寂寞的味道。
经营一份事业对刘国琪来说,不完全是“追名逐利、养家糊口”的算计,也带来精神生活的另一种可能。“从个人生活理想来说,纯粹地探讨精神领域的可能性固然是一种乐趣,在现实中去创造新的事物和事业,也同样充满挑战所带来的快乐。”刘国琪说寂寞是创业选择不可避免的结果,但“创业的过程对人最大的锻炼就是在寂寞中忍受压力”。
更重要的是,刘国琪认为“思考是一种气质和生活方式,与职业选择无关”。在经营现代农业的过程中,刘国琪发现其实生态农业本身具有一些博物学的特质。“博物学强调观察、分类、审美,具有教化功能,与现代科学相比更有人文气息。而发展观光农业,多元化开发其食用、观赏和文化价值,使农作物不单纯作为食物原料,而以一种更加丰富的生命形态进入人们的生活,这种注重整体性的特征本身有博物学的味道。”
编辑:戴昊汝